石屋余渖 民国·马叙伦
◎《金鱼唱和词》
九年旧历五月十一日,北京大学同人宴集于城东金鱼胡同之海军联欢社。沈尹默出示其生朝述怀之作。越日,余有继造。张孟劬尔田、伦哲如明复和余辞,余因集而名之曰《金鱼唱和词》。尹默原唱云:
△其一
户外犹悬艾叶,筵前深映榴花。端阳过了数年华,节物居然增价。
新我原非故我,有涯任逐无涯。人生行乐底须赊,好自心情多暇。
△其二
脑后尽多闲事,眼中颇有佳花。饭余一盏雨前茶,敌得琼浆无价。
午睡一时半晌,客谈百种千家。兴来执笔且涂鸦,遣此炎炎长夏。
△其三
眼底凭谁检点,案头费甚功夫。天然风月见真吾,漫道孔颜乐处。
骑马看山也得,乘槎浮海能无。人间何处不相娱,随分行行且住。
△其四
不道死生有命!便云富贵在天。现成言语不能言,读甚圣经贤传。
流水高山自乐,名缰利锁依然。老牛有鼻总须牵,绕得磨盘千转。
余和云:
△其一
户上犹悬艾绿,尊中尚染雄黄。儿颜隐隐虎头王,故事年年依样。
须鬓添来种种,岁华任去堂堂。酸甜苦辣已都尝,只是心田无恙。
(自注:杭州旧俗,重午日饮雄黄酒,即以饮余书王字于小儿额上,取威胜之意。)
△其二
往事那堪重忆,泪丝不觉先垂。哀吟陟岵覆髫时,风雪也衔悲思。
漫道熊丸荻笔,只看计食谋衣。心机费尽鬓毛衰,子子孙孙须记。
△其三
少小自矜头角,春秋勤习诗书。汝南月旦颇相誉,同甫文中之虎。
时向长城饮马,还趋东府呼卢。从来壮士耻为儒,莫为儒冠儿误。
△其四
灯下频看宝剑,梦中时击天间。舳舻十万王扶余,年少气真如虎。
已往付他莺燕,从今觅我莼鲈。春衣行典付黄垆,徼个渔翁闲语。
△其五
爽意满阶幽草,陶情一盏清茶。娇儿隔户笑呼爹,欲语不成咿哑。
白马东来震旦,青牛西去流沙。人间万事看分瓜,底用蜗头争霸。
△其六
小径幽花惹蝶,邻家老树归鸦。渐生新月映余霞,篱落忽闻情话。
闲事无须多管,浊醪大可时赊。买山快快种桑麻,归卧风篁(凰)岭下。
△其七
映户两颗疏树,侵阶几点苍苔。芭蕉半展木丹肥,采蜜蜂儿成队。
事到头边做起,闲来书本摊开。酒余谈笑杂庄谐,也算辩才无碍。
△其八
薄醉午床赊梦,微熏乙帐观书。寂寥门巷耳生车,无事看天倚杵。
篱角柔猫弄子,池头老鹳窥鱼。苦吟不得尽捻须,好鸟一声飞去。
△其九
草绿溪桥断处,鸟飞残月天边。烟波江上钓鱼船,赊取闲情无限。
入社先求许饮,多情偏要参禅。此中欲辨已忘言,且自饱餐茶饭。
△其十
只为寻花迷路,转因踏草迟归。溪流缓缓送斜晖,羌笛一声牛背。
困则埋头便睡,醒来随意衔杯。暖风吹蕊蝶齐飞,极好一般滋味。
△其十一
欲雨先来暑气,招风急卸凉蓬。推敲几误践花丛,一副词人面孔。
文字虽然着相,心情澈底都空。西东还是付西东,不问风幡谁动。
△其十二
柳岸鸟声叔,花桥流水潺。淡烟疏月夕阳边,清兴无端难绾。
佳句争安一字,苦吟竟费三年。虚名成就已堪怜,冷了回肠一半。
哲如和云:
△其一
依样桃符黍,客中佳节经过。五陵裘马少年多,屠狗场中着我。
共道田文启薛,休提屈子沉罗。客来燕市例悲歌,慷慨荆高唱和。
△其二
最忆江乡乐事,家家竞赛端阳。海潮涌现万龙双,箫鼓中流荡漾。
更有荔子湾口,绿阴夹岸清凉。晚风柔软浪花香,唤起桃根打桨。
△其三
早慕小长芦叟,微官七品归欤。空疏补读十年书,泛宅烟波深处。
何事长安索米,翻成稷下吹竽,忝颜还自托师儒,笑问为人为己。
△其四
坊肆百千评价,斋厨黄绿标签。书城高与债台连,典尽春衣还欠。
不是催租败兴,难教识字成仙。门多恶客橐(囊)无钱,笑咏桃花人面。
△其五
谁奏回风妙曲,竞传堕马新妆,风情半老惜徐娘,未解入时眉样。
女伴踏青斗草,朝朝芳约匆忙。兽炉香里日偏长,独自倚楼惆怅。
△其六
几度兴刘覆楚,何人怨李恩牛。青灯评史笑休休,天上白云苍狗。
见说干戈蜀道,又传鼓角黄州。他乡伤乱仲宣楼,可仗清愁祓酒。
哲如广东东莞县人,少有文名,家世丰厚。多藏书。哲如肄业京师大学堂,毕业,得知县。分发,不到省,从事教育。亦以聚书为乐,与人共设通学斋书店于北平琉璃厂之南,得善本即自藏之。其所见渊博,尝欲续为《四库目录》。
孟劬和云:
△其一
午梦澡兰寂寂,光风炊黍匆匆。榴花还似去年红,祗是舞梢香褪。
往事曾题彩Ψ,新愁自剪秋蓬。昨宵残酒发春慵,今日扶头忒重。
△其二
菰叶翠香别浦,菖花红缕谁家。酒醒望却在天涯,愁满绿尘芳榭。
珍粟侵肌宛转,凉簪坠发欹斜。并池千绕数归鸦,看到风林月下。
△其三
糁地朱英讠失荡,绕庐绿树恢台。人生底处不开怀,斗取闲身自在。
听水安排翠簟,看山料理青鞋。马驹踏杀不凡材,跳出栗篷儿外。
孟劬,杭州人,选学名家张仲雅先生之曾孙,尊人莼址先生即以诗余称于时。孟劬戮力文史,其所著《史微》,章实斋后一人而已。于诗深于李义山,尝为《玉宓生年谱注》,于旧注多所辩正。仕为知府,候补于江苏,不事衙参,日以品茶、阅书肆为乐。
◎挽联惬当之难
余不善为俪词,虽曾有所作,非当行也。挽联亦须为俪词,然须括死者行径、生者哀伤于数十百字中,尤觉难为。余每见有率然矢口,便成妙作者,羡之不已,以为此如酒有别肠也。及佐莫伯恒浙江财政厅为秘书,实司书启,拟诗词而已。幸此皆不多,而挽联顾不绝也。于是不能藏拙,姑试为之。记挽朱介人云:“捷献平吴,王常侍勋名最著,更来梓里持旌,堪继李家和乐,讵知录写归田,西风遽惊闻甲马;狱成钩党,毛督邮风谊难忘,况复油幢载笔,喜陪羊傅襟怀,岂意诗吟落月,白河遥望怅人琴。”挽黄克强云:“勋庸在国,妇女也争传姓氏;豪杰为神,英灵犹自镇山河。”又云:“赤手造新邦,千载勋名书册府;银涛归客柩,万家鸡黍哭先生。”挽蒋观云夫人:“父子负文武才名,母虽鸾参天上,青史犹余千岁寿;宾客多郭苻俦类,我欲鹤化庭中,秋风未许一杭来。”闻观丈甚许之。余自挽夏穗卿先生云:“先生是郑渔仲一流,乃以贫而死乎;后世有杨子云复生,必能读其书矣。”自谓颇称穗丈生平。又挽梁任公夫人云:“当国难时,片语促成夫子志,斯乃列女传人物;临命终际,一心归向华藏海,此真能仁氏信徒。”任公亦亟称之。挽王梦白云:“此世自多程不识,斯才不灭华新罗。”挽杨皙子云:“功罪且无论,自有文章惊海内;霸王成往迹,我倾河海哭先生。”挽朱古微先生云:“遗札犹存(先生为余题李云谷《残砚图》),此老已从王子晋;后生安仰,歌辞欲废鹧鸪天。”(《鹧鸪天》,强老绝笔词也。)挽马孟容云:“纵托神交,未识白眉终结恨;偏羁萍迹,遥瞻绛帐有余哀。”挽许叔玑云:“通经致用,自儒志一脉相承,谁令竟其长,树人以老,狼藉讲疏,讵意忽趋天上召(叔玑以脑溢血殁);志大才疏,负横塘廿年期许,自知终无所试,玩世不恭,陆沉人海,偏教连哭故人丧。”(王梦白先叔玑卒)自谓皆无自来习气。
◎大觉寺看杏花
偕智影及北平大学女子学院学生至大觉寺看杏花。自大觉寺赴管家林,沿途多杏,第未成林。抵管家林,则高高下下红白嫣然,真若锦绣,惜已盛放,远望极佳,而近视则英华多谢矣。独乡人所居东面亭侧两株,枝干势态,悉与众殊,花亦肥红,簇聚枝头,似宋画中物,最可观也。杏间杂以白樱桃花,惜干皆不高。还大觉寺,再往大工,途中风景较佳。半道间为大觉寺塔院,院前有松树,姿势甚美,松杏相依。松则苍翠欲流,杏则红粉若湿。大工花无管林之盛,然枝干势态似胜管林,管林佳者亦有之。大工之花,开放稍迟,红绽枝头,艳无可比,惜时已日落,不及备观,六时半,复自大觉寺乘车而归。途中得诗:
△其一
山曲红墙一抹斜,行行且住喝杯茶。
山中莫道无春色,门外家家有杏花。
△其二
踏草穿林为底忙,只缘不肯负春光。
杏花红雨樱花雪,花外烟笼旧帝乡。
△其三
谁翻红浪没遥岑,随地参差皱锦衾。
莫道江南春色好,杏花终负管家林。
△其四
连鞍十八尽钗群,折艳相簪唱入云。
共指云边花尽处,红墙绿瓦九爷坟。(注:女院院址为清定亲王府,俗称九爷府。)
△其五
岭折山盘似伏龙,浓姿到处惹游骢。
看花姚合曾连夜,策向荒寒夕照中。
△其六
一枝红杏倚苍松,谁镂冰心布置工。
却似看花人两个,一齐收入画图中。
△其七
坏砌残基惜木工,燕支岁岁弄春风。
移来小宋尚书宅,染得环山十里红。
△其八
管家林密此间疏,一样春光有卷舒。
嫩蕊商量开细细,莫教骚客枉留车。
△其九
风景依稀似故乡,故乡只少杏花香。
何时乞得灵山种,种遍钱唐作杏王。(注:似杭州翁家山至杨梅岭。)
△其十
廿载承平不看花,今遭丧乱走雷车。
只愁一战洮河后,万马归来尽种麻。
归后续二首:
△其一
莫道看花人自乐,种花人却暗咨嗟。
踏平无数新培种,折损枝头不少桠。
△其二
看花击毂复连鞍,看罢无人不尽欢。
只恐明年花更发,看花谁是汉衣冠。
◎清帝遗事
梅斐绮光远言,清德宗既失欢于孝钦,虽阉宦亦从而侮之。宫内向有私例,百官有所进献,须纳宫门费,否则必不得进。或为之进而害之,更得罪。德宗一日制精馔,令人献孝钦,孝钦宫监索费,不之予,既不得进,使者复于德宗。德宗即日持往。及抵孝钦室外,孝钦宫监接以去。启帘之间,即置兽矢末其中,孝钦食之嗅,因白为德宗所亲献,孝钦甚怒。又谓尝闻诸斋端方,李莲英尚能调护德宗,不如小德张阴鸷媒孽也。此与余前所闻同。
前闻清德宗之崩在孝钦后后。兹闻诸老监云:事实德宗先崩,唯德宗居瀛台,仅长随数人,复不时更易,崩之际无人在侧。及太监入,见帝仆榻下,体如弯弓,亟白皇后,舁至内殿陈殡。或云,帝崩于刺,实以遇毒为近。
◎清初轶闻
清亡时,杭州府知府满洲人英霖,尝为余师陈先生黻宸言:“满洲相传,江南一士人入都应试,一日,有客至,衣服都丽。自言主人为豪族,主人甫下世,主人弟为政,欲为少主物色师傅,因知先生德学之懋,愿奉束修。即置银币锦缎等而去,顾谓士人,幸即豫备,当以人静时车马来迎。士人愕然,以所置丰腆,姑视究竟。及期,客率骑而弁者八人驾朱轮两至,取士人行李于副车,肃士人登车。疾驶经重城,达一所,垣宇宽大,设备华贵。客揖士人,请就寝,命八人者谨事师傅。明日,日加巳,客从主人弟挈少主至,宾主礼甚谨,少主谒师傅如仪,主人弟谓士人:“兄亡,嫂爱弱子,幸勿挞。”殷勤付托而去。客告士人:“有需告八人者,请勿逾此院。吾日当陪少主来去。”自是,少主者日加巳至,加午而退。士人家书往来皆由客通;家月有书,言“收到束修甚厚”。而士人饮食服用之奉亦极赡至;顾以不能逾阈为闷闷,主人弟间时来一慰劳,礼数亦渥。如是一岁,强续聘焉。时以决科为客言,客辄曰:“先生何患不富贵?姑安之,未晚也。”及足三年,士人咨怨,客乃谓:“主人弟已得请于主母,当送先生入春闱,报捷荣归耳。”离馆日,主人弟盛宴劳谢而别,客复送至故邸,士人诧谓:“三年中不知在何世界也。”其实少主即始祖章皇帝也。
◎游南海子
五年九月,以事入都。会遘国庆,许人入新华门,纵览南海。循岸东行,折而西北。过渡桥为瀛台,即戊戌政变后清孝钦显后幽德宗之所也。瀛台在水中,恃桥以渡,德宗居此,显后命卸其桥,遇谒祭乃得出。涵元殿为德宗寝宫,陈设犹如故,并寻常什器,豪族巨家,盖有过之者;左室卧炕,壁上仅幔以花布。室中御笔所书春帖甚夥,有光绪三十四年斋戒忌辰牌一面,尚悬壁间,右室壁上有程子“四箴”及朱考亭“四箴”等。出瀛台,仍向西北行,经殿阁均不能记。往观石室金匮。石室者,袁世凯预荐可继己为总统者三人,书其名纳诸金匮,藏于石室。是日门扃不得入。闻所书者为今总统黎元洪(或谓段祺瑞),及故国务卿徐世昌并其子克定也。初献此议者为绍兴人陈毅字公侠,辛亥浙江反正时尝为军政司长者也,公侠以此被宠遇焉。室高可丈,以白石为之。费银十万,金匮盖所谓保险箱而镀以金者,亦耗五万云。抵怀仁堂,堂故仪鸾殿也。庚子毁后,乃建如远西式。其后为延庆楼,闻项城尝祀显后于此,令二故监守之,陈设并如显后时,今则荡然无所有。或谓项城卒后,其家人悉载以去。堂外有项城手植松树。有石表,四面俱刻识,南为“国会成立”四字,北为“纪念树”三字,东为“中华民国二年四月八日”十字,西为“大总统袁世凯手植”八字。字皆小篆,惟“手”字乃讹书为“毛”。是日大风雨,自辰至未始霁。匆匆过览,未赉笔札,仅记大略。
◎故宫书画
客馆孤坐,最无聊赖,驱车为故宫之游。自社稷坛而北入西华门,门西向,门内北为新建之宝蕴楼,楼南向。其东为武英门,亦南向;内为武英殿,以昔曾游览,遂不复到。西华门之东为纬武门,亦西向。其内自西徂东有桥五,以白石阑之,成偃月形。其北为门三,中曰承运,左曰缉熙,右曰贞度。自中门入,左右二阁曰体仁,西向;曰弘义,东向,皆扃。中为承运殿,殿中凡二十四柱,四隅者不数,柱皆合抱,中六柱涂朱,上复起金龙。南向设宝座,座上负背饰黄缎,绣成中华民国国徽,即仿“虞书十二章”者也。四隅陈熏笼各一,高三尺余,纵可四尺,横二尺许,镂铜为之。内幕朱纱,中实铁管机事,以输达温气。殿门外,左右陈铜龟鹤各一。殿外左右陈金缸各二,实铜质而涂金者,皆清高宗时所制也。承运殿后为体元殿,又后为建极殿(承运、体元、建极三殿即故太和、中和、保和三殿,袁氏图帝时所易名也),殿外左右亦列金缸各二。复出承运门,而东过经文门,门东向;其北为文华门,南向;内居中为文华殿。左右二殿曰本仁,西向;曰集义,东向。文华殿后为文澜阁,即贮书处,扃不得观。文华、本仁、集义三殿尽陈书画,略可记忆者,画则唐阎立本《职贡图》卷子,长可五尺,极异方人物诡怪之状,《画断》称立本与兄立德同制《职贡》、《卤簿》等图。又不署名《秋山红树》卷子,此卷极拙,石皆无皴法,设色甚浓。五代则黄荃花卉,徐熙山水。宋则宣和御笔,及郭熙《寒林蜀道》行卷,林椿《四时花鸟》行卷,郭卷与前记《蜀山行旅图》同。然观此则《行旅图》,为摹本显然,一具神通,一滞迹象也。马远墨笔《美人望月》一帧,颇同日本人画,其题名“马远”两字则绝似吾家一浮笔。元则赵孟坚、赵孟俯昆弟及孟俯子雍、倪瓒、龚开等作,观子昂《松阴饲马》卷子,则知世传《百骏图》等,皆所谓弥近理而大乱真者也。子穆亦有《饲马图》,一马骨立就食。子固《二十四孝图》,《汉文奉亲》一幅,女官中有二人,皆冠纱帽,如剧中饰状元者所冠。圣予《中山移居》卷子,人物奇异。明则文征明、唐寅、戴文进、董其昌、沈周、仇英等作。石田画皆山水斗方,枯硬洒落,自成一宗。实父《百美图》极精,实父画有数帧,皆以隶书题名,正与前卷所记《清明上河图》同,沪江贾人少所见,辄疑隶书者为赝作。表弟唐澄宇尝云,实父得意之笔,多署隶书,其或然与。清则王、恽格、王鉴、王原祁、钱维城、邹一桂、郎世宁、方琮、艾启蒙等作,盖清画最多。《烟客山水》一帧,自署曰染香遗老王鉴。麓台山水斗方至十余帧,或署名,或不署。南田花卉三帧,惟《藤花》一帧,高可丈三四尺,广四五尺。世宁《嵩献英芝图》,高广亦如之,设色鲜明,水沫踊跃之状。不殊真实。《香妃戎装行乐图》,亦郎氏所绘也。启蒙为“蒙部贡马写真”四帧,高广亦与恽画等,马各有名,曰同吉黄,曰苍文,曰飞霞骝,皆王杰制赞,曰箫云骆。赞为刘墉制,石庵书与世传迥殊,盖系中年笔也。方氏摹《江山千里行看》,长二丈余,其中舟小者仅五分余,坐而仰观者,立而划舟者,神态各具妙致。又有董香光抚北苑、巨然、松雪等山水册十余幅,见者疑为真迹。玄宰又题“小中观大”行书四字,字大八寸。书则宋蔡君谟行书宋之问《采莲赋》,白居易《动静交相养论卷子》及《临钟徭》二帖。苏玉局《画记》及《与治平院主僧帖》。黄山谷元丰二年四月为孙莘老书行楷立帧。按:莘老为山谷妇翁,山谷又尝与俞清老同学于莘老,而此幅直署为孙莘老书,岂是时风气固尔耶?米元章元符二年春二月望日行书卷子,字大八寸许,及《与魏道辅唱和诗》卷子,临钟帖逼真元章,有刘辰翁跋。苏《治平帖》及《画记》不类,松雪跋帖谓是早年笔也(按:宣和三年禁称“主”字,院主改曰管句院,而此帖称院主,在未禁以前可知)。黄米二家唱和诗卷子最善,颇如世传诸刻,足为两宋书家之冠。元则赵松雪为道士何道坚书《洞玄灵宝自然九天生神章经》,有张伯雨跋二首,其前首署张嗣真者,后跋谓是世旧法名也。子穆亦有一跋。松雪又有《桑寄生传》卷子,悉以药名成文,体仿《毛颖传》。明则文衡山行草,长可丈四五尺,字大八九寸。清则张照一人耳,闻陈设阅时一易,或有而未列与。是日特备笔札而往,顾以不许记录,故仅书如此。
◎翁同《并未生事帖》
清德宗二十四年八月,孝钦显皇后复垂帘,德宗托疾,实幽之瀛台。是时,谭嗣同、杨深秀等既并死于法,其他罢黜者亦数十人。常熟翁同以大学士驱逐回籍,既而复有地方官严加管束之命。常熟循故事,月具文投地方官云:“具禀奉旨驱逐回籍严加管束原任协办大学士翁同禀知,本月同在籍并未滋生事端”云云,皆亲笔。其门下士仁和陆勉侪丈懋勋曾署常州知府,犹受其呈。
◎龚孝拱遗著
龚孝拱澄为定先生之子,与余外祖父邹蓉阁先生交善。孝拱挟妾居上海,因号半伦。室中古金石罗列,其所著《理董许书》,即据古金石契文以正《说文》之篆,故每言篆误。然孝拱说字多向壁虚造,偶有所中,亦不尽粹。余已悉取以入《说文解字六书疏证》中矣。孝拱之祖父为段懋堂女夫,而孝拱直斥懋堂“说文注”,不逊也。如字以唐讳太宗名故省作昏,段谓隶书淆乱作,斥五经文字之说为颠。孝拱则谓段以就其自定韵部,段书之大蔽也。孝拱书稿本中夹有红八行一纸,论□字者,有“四月十五日陪何贞老看《三笑》四月上浣”十六字,贞老何道州也,看《三笑》盖看演《三笑缘》剧乎?
◎曾国藩师谢安
相传曾国藩已克江宁,秦淮画舫,亦复麇聚,盖如承平时矣。官吏溺游,江宁知府某欲禁绝之,言于国藩,国藩欣然曰:“有是哉!明日试治具,吾亦欲约诸公一游,领略其风趣。”某君因不敢治。说者谓曾以战余萧条,正赖以此招致人物。按:《世说》:“谢公时,兵厮逋亡多,近窜南塘下诸舫中。或欲求一时搜索,谢公不许,云:‘若不容置此辈,何以为京都。’”曾国藩正师此意。
◎沈宝桢死之异闻
相传沈文肃宝桢之薨,自言为鬼索命,祷禳无所畏避,独江宁知府涂宗瀛视疾,则暂去。文肃因令涂为伴,须臾不得离。涂苦之。一日,文肃浓睡,涂以间去,而文肃竟薨。然余所闻又有怪者:故浙江候补遭员某,先以知县候补江南,为文肃属吏也。一日,小感疾,若有人速之,索衣冠,服而卧。恍抵一所,殿陛森严,同王者居。视殿上坐者数人,其一故交也,余皆古衣冠。故交者即速之坐,曰:“今一案正待公来判耳。”吏抱牍而登,披视则所署罪者,赫然沈宝桢也,心大动,屋宇摇摇若欲坏,强定之。即与故交者榷其事,故交者曰:“此案吾数人者皆定诺,独待公判耳。”某尚持之。俄而文肃入,便服挺立廷中,气甚盛。故交者谓某曰:“此公庭不宜复顾私谊,便竟其事耳。”遂按之。文肃殊不服,怒而辩。俄而群鬼来与文肃对质,乃无言。爰书既定,某亦豁然。则家人环集,谓已死一日,徒以心血未寒不敢殓耳。某便问沈制台何如,时文肃故无恙也。无何,闻文肃病,某大惊,日趋人探其耗。及文肃薨,语家人曰:“吾其死乎。”乃告其事,亦卒。不明文肃缘何得阴谴,俄而某亦卒。